热闹的语文教学,让我有些焦虑
文|陈年年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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从教近20年,我一直有一个小小的困惑,为什么教学会有这么多概念。
讲授法、讨论法、自主学习、小组合作学习、翻转课堂、任务驱动、情境教学、情感教学、启发式教学、思维导图教学……可谓乱花渐欲迷人眼。
光为了解决语文阅读一个大问题,就从篇章阅读,到单元阅读,又到专题阅读,再到学习任务群。任务群内部,则有整本书阅读、跨媒介阅读、文学阅读、思辨性阅读、实用性阅读等五个与阅读直接相关的概念。而在教学建议中,又有“主题阅读、比较阅读、专题学习、项目学习”一串具体的教学开展方式。
真的,概念真是前所未有的发达、蓬勃。
而我们一线的教学实践呢,在这些大大小小的概念的指引下,你方唱罢我登场,忙得不亦乐乎,颇有一种为概念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架势。
我有一种也许很偏颇的感觉:在我们一线老师连走都还不一定走得稳的情况下,一些专家已经用他们的概念指导我们如何飞行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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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想,人类发明概念,是为了让我们更好地认识这个世界,是为了让我们更好地沟通,而不是要去划分壁垒,甚至去累积地位的台阶——似乎只有创造了某种概念和体系,我才是真正的大某某家。
比如发明“时间”这个概念,我们就有了一个重要的存在着的参照,让我们有了认识生命的一个重要维度。比如发明“黄金分割点”这个概念,就让我们对空间判断多了一个维度。比如发明“互补色”这个概念,就让我们对色彩差异多了一层了解。比如发明“比喻”这个概念,会让我们上课时方便地去分析“白银盘里一青螺”这句话。洞庭湖是白银盘,他们的相似性是白色、平面;君山就是那青螺,他们的共性是绿色和高耸。但我们写作时,并不会去刻意安排这段要排比,那段要比喻。比如发明“宾语前置”这个概念,会让我们更便捷地理解文言文里面类似于“何陋之有”的那些句子,比如“何厌之有”、“何后之有”一类,但并不是让我们去主动写出宾语前置句。
这就是概念对认识世界的意义。
比如发明“惯性”这个概念,让我们可以去直接指称物体具有保持自身原有运动状态的特征,而不用每次交流时再去费力地描述那个现象。再比如发明“树”这个概念,我们就可以用“树”来指称高大的木本植物。即使遇到操不同语言的人,在某种特定情境下,我指着树发一个音,他也指着树发一个音,我俩很大概率会心领神会:对方语言里的“树”就是那个发音。
这就是对沟通的意义。
说了半天,我只想说:概念是工具,不是目的。
但有些概念产生后,成为了改造世界的工具,或者说某种程度上成为了目的,于是事情发生了一些变化。
这些变化有整体趋于正向的。比如“仁”、“爱”。也有不好判断的。比如“民族自决”,对一战后的世界带来了颠覆性的变化。这些剧变中有相当有益的部分,也带来了不少割裂和灾难,比如民族分离主义的产生,比如对国家主权的冲击等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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还是回到我熟悉的语文教学领域吧。
稍有影响力或想要有影响力的老师或教育从业者,都试图在创造概念、建立理论,然后他要“改造”你的教学。我其实很害怕“改造”这个词。换个角度想吧,也能理解概念创造者的心理。理论是“知”,必须需要“行”的支撑。王阳明说:“知是行的主意,行是知的工夫;知是行之始,行是知之成。”所以,理论注定会要求实践跟上。于是,一线老师们就会在理论指引下实践、前行。
可问题是,大大小小的概念和理论太多了,变化太快了。七年前你在专题教学,五年前你在任务驱动,三年前你在做翻转课堂,今年你在做整本书阅读,明年你就在任务群下做整本书阅读了。
所以我有一种不太舒服的感觉:教学领域内,太多的概念在催促着你,让你觉得这就是最前沿,这就是未来前进的方向,你再不跟上就落伍了。这种或官方或民间的强力推动,显示出的浮躁,让我有些焦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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以我个人浅见,语文教学有其本质,有其目标,新课标里有精彩的定性和定位,我们一线老师盯住这个即可。至于教学开展的方式,可以不断丰富,也应该不断丰富,但真的不必非此即彼。
比如马上要实践的“任务群学习”,以我粗浅的揣测,根本目的在于转变传统教学方式,强调整合,强调活动,以期解决语文学习碎片化的问题。但其实在传统教学中,我们已经在尝试解决这些问题了。
比如我们进行“写人记事”单元的单元教学,教学目标就是把如何写人记事放在首位的,我能不能把这理解为任务群的“项目”目标?一个单元内的四五篇课文,能不能理解为任务群的教学“语料”?
比如“史传专题”,讲授《战国策》中的《冯谖客孟尝君》,把《史记·孟尝君列传》相关片段印发给学生,比较二者在内容上的差异,进而拉进同样出自《战国策》的《邹忌讽齐王纳谏》,比较研究《战国策》在叙事上的特点,是不是符合任务群内容整合学习的需要?
比如戏剧单元,我们不仅读剧本,还操办长达四个小时的话剧演出,让学生不仅读剧本,而且去创作剧本,去导去演,去设计舞美灯光道具化妆,是不是符合任务群学习方式整合的需求?
比如诗歌单元,我们不仅阅读诗歌,还做专门的诗歌朗诵会,请感兴趣的学有专长的同学根据诗歌作画、配乐,是不是也符合任务群学习方式整合的需要?
当然,不可否认,日常教学是有很多问题。比如碎片化,比如满堂灌,但这是语文学科没有边界造成的,是教学课时有限造成的,是语文评价过于主观化造成的,是学生要学好多门课没有更多的时间留给语文造成的……这些并不是换一下教学方式就能解决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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面对这次改革,我感觉对一线老师的要求太高了。
你需要学有所长,你需要能深入驾驭所教内容,你需要能策划、执行和评价一个专业性较强的教学项目……这让我有些焦虑,觉得自己快要被淘汰了。
九月中,清华附中做了一个古诗文的主题研讨活动,其中一节课是邹明老师讲授《论语》中的三则,让学生了解学者释读《论语》的基本方法,同时进行审辩式思维和创造性思维的训练。
第一则是“食不厌精,脍不厌细”。邹老师引用了朱熹《四书章句集注》,刘宝楠《论语正义》、杨伯峻《论语译注》、钱穆《论语新解》、许慎《说文解字》、《九章算术》等相关材料,以及《论语》中与食、奢、俭等有关的几则,引导学生讨论交流。
这里面,首先你要知道哪些资料是权威性的,其次你要知道挑选他们的目的,再次你要知道这些材料在学生思维过程中的作用,确定所给出的顺序。你是在教一种研究的方法,而不单纯是对《论语》内容的学习。
如果这被指定为常态学习的要求,您能感觉到对老师的学养、思维品质、研究精神的要求程度了吧。
比如有任务群的项目学习案例:编一本现代散文作品选。项目组设计的学生学习流程是:
1.检阅资料。界定年代分期。
2.检索文献。圈定名家名篇。
3.学习理论。确定分类方法。
4.研读论文。确定文本价值。
5.辨析评论。判定作品定位。
6.编目排版。选定框架结构。
这样的设计,显然是具有一定编辑学背景的老师才能设计出来的。这种学习,已经接近于大学中文系某些专业学习的要求了,是语文学习的大拓展。专业性的提升,其实就是对老师素养要求的提升。
而且,这样的项目在课堂、课外如何实现,很考验老师的综合能力。其中属于课堂的那部分,在我的想象中,面目是模糊的。
面对这次改革,我想象不出未来课堂的模样了。这也让我很焦虑,觉得自己快要被淘汰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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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线老师是要学习,是要进步,但如果让我们觉得浪潮一个接着一个,我们有可能会溺水的。
(本文转载自微信公众号“有鱼的语文课”)
作者简介
陈年年,北京四中语文组高级教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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