（一）

初到广东时，觉得所有水果都特别贵。

莫说荔枝龙眼芒果之类，就连老家最为常见的苹果和桃子，运到南方后，价格竟也翻了几倍，我总舍不得买。

当然，有份正经工作，总不至于吃不起，只是有信念在心上，背井离乡，绝不是为了到此吃香喝辣，单就一门心思，那便是多攒钱。

同所有打工人一样，我也计划在外面辛苦工作，努力赚钱，等回了老家，再考虑改善生活。

能省即省，才是硬道理。

最初几年，回洛阳探亲，母亲总为我准备一些苹果，她说，在家多吃点，到广东你又舍不得买了。

荔枝龙眼和芒果，我25岁之前，全没见过。它们一个个鲜见的模样，激起我浓浓的好奇心。于是，分别买来尝过。尝过之后，即算完成了与南方水果的相识，无缘无故，极少再吃。

对我而言，很多食品，只存在吃过与没吃过的差别，大可不必去常常吃个痛快。

（二）

然而，有一种水果，我却一直没有品尝的勇气。

在水果摊儿上，总会看到几个奇怪的家伙，摆在高高显眼的位置。它们类似西瓜那么大的块头，呈不规则体，深青黄色，周身布满一个个锥形的尖刺儿，给人无法拿取的感觉。

心中暗笑它长相奇特，却又不敢打听它的名称。如若我问起，别人定知我没吃过，岂不是又要笑我没见识。

那就默默观察。终于发现有人买它，衣着气势皆不普通，亦不见其打听价格，目光扫视过后，就那么潇洒地指定了一个。许是熟客，许是根本不在意价格。

过了称，算了账。递过去的，是一张百元大钞；找回来的，是两张个位数零钱。形同刺猬的水果，被纸皮简单包裹，外面绑着绳子。不然，刺刺会扎烂胶袋。

这售价实在让人吃惊。管它是什么，我必舍不得买，如是之贵，不尝也罢。

（三）

单位有几个同事，跟我一样，都是初到广东。那日，她们聚在一处闲聊，传过来阵阵笑声。

我便支起耳朵听。她们七嘴八舌，在描述一种水果，说什么很难闻，有灭害灵的气味云云；又有人说起那一身的刺儿刺儿，我便暗暗对上号了。

其中有个同事，确信是吃过的，因为她总结说，那水果闻着臭，吃着香。她还说，那水果的名子，叫榴莲。

我默默记下，那水果叫榴莲。

之后，但凡同人聊起榴莲，我也会说，它闻上去好像灭害灵哟，然后，再配上一个合适的表情，跟真正吃过一样。

其实，我哪曾闻过。真正吃到榴莲，都是几年之后的事了。

（四）

认识一位阿姨，她给我讲过一个关于榴莲的故事。

阿姨是河北人，女儿嫁到了中山。那时，她过来帮忙带外孙。我儿子尚不满周岁，我们带着孩子，经常遇见，遇见了就闲聊。

不知怎么，就聊到了榴莲。我说，那一股灭害灵的味儿，实在太难闻了。尽管从没闻到过，但却一直不防碍我这样说。

阿姨连声说，对对对。然后，她开始讲故事。不过，人家是真闻过。

广东女婿第一次去河北登门时，带去不少礼物，其中有一个奇怪的大水果，就是榴莲。女儿简单教授了一下打开方式，便返回广东了。

却总也下不去手，放了几天，实在没办法。硬着头皮，千方百计，借助各种工具，终于剖开了。一股难闻的气味，扑鼻而来，实在忍无可忍，索性全部分送给了邻居们。

东西送出去了，邻居们嫌不嫌弃，吃不吃得下，都扔没扔，那就不管了。

后来，女儿知道了，流露出满满的遗憾。她在电话里笑着说，妈，那个榴莲，人家花七十块买的，专程从广州搭飞机送过来，你都没尝一口？

上世纪八十年代末的七十块钱，是内地多种工作半个月的薪水了。

是啊，没尝一口，阿姨说，现在仍然不尝那东西。

阿姨才是真正不喜欢榴莲，而我，只是模仿着不喜欢榴莲。

之后，再提起榴莲，我依然说，它有灭害灵的味道；顺便，再插入一个河北阿姨的故事。

（五）

2002年，人生第一次闻到了榴莲味。朋友送给我的，她也不是自己花钱买的，是她亲戚送的。

剖开后，分享给我两块果肉。她用盘子端过来的，共有两坨，一大一小。那是我第一次近距离看见。

当时心情极其复杂。一方面，知道这东西贵，落了人家极大的人情；另一方面，灭害灵三字，成了我的心理障碍，不知自己能否吞得下。

赶紧凑上去，嗅了一口，竟不大像灭害灵，大概是杀虫剂的种类太多样化的缘故。老公提醒我，那东西味重，莫放冰箱。

于是，就将其摆放在桌子上。那气味足够的奇怪和刺鼻，再加上形状软塌，与常规水果的特征相去甚远，所以，引不起我丝毫食欲。见老公不吃，我就也不吃。

那时，母亲在帮我带孩子。见我们都不吃，担心浪费。最终，她把它吃了，我惊奇的问：妈，难吃吗？母亲摇摇头。

我母亲先天嗅觉失敏，所有气味，她都不曾闻到过。儿时家里蒸馒头，临起锅时，满院的馒头香，听我说闻见馍味儿了，她总算放了心，毕竟没有遗传她的嗅觉。

不过，吃榴莲倒正好，如此怪味，她丝毫闻不到。但味觉又正常，可以品到香。俺娘真是专为吃榴莲而生。

（六）

再后来，有朋友上门，经常会带榴莲过来。

总是趁着大家在场，赶紧弄开，每人一块儿，及时分吃。我和老公都不尝一口。

朋友劝我吃一些，说此物很补，对女人身体好。广东人坐月子，都提倡吃点榴莲呢。

于是，也敢试着吃了。时间一久，那怪味竟被渐渐忽略，只剩下嘴巴里浓浓的香。

随后，竟也能觉出它的可口了。每隔一段时间，还会去挑选一个买回来吃。

早茶里有种甜点，叫榴莲酥。是将榴莲肉压成泥，兑糖做馅儿，夹在层层饼皮里，面上刷蛋液，撒芝麻，进烤箱200度15分钟，至金黄色即成。

无论哪里的美食街，都好似离不开印度飞饼，属香蕉饼和榴莲饼居多。其作法不详，只是远远观望过。

隔着橱窗，能看到一个黑色外国人。既是印度飞饼，那必是印度男人了。他顶着白帽子，穿着白上衣，手里撑着一张软面皮，在那里越抡越大，搭配着搞笑的表情，一半是制作，一半是表演，总能吸引食客驻足赞叹。

面包房里，有一种榴莲蛋糕。需真材实料，方为正宗。虽然它外表普通，没有花哨的造型，但味道却是极好，比普通蛋糕也要贵一些。

当你喜欢上榴莲，你就不会放过榴莲酥，榴莲饼与榴莲蛋糕。那种榴莲特有的香味，让你拒绝不掉。比如我，只要遇上，都会点一份，也再没说过它难闻。

（七）

有人说，榴莲是水果之王。有王必定要有皇后，山竹便是皇后。王大补，容易上火，皇后则可以去火。它们同为热带水果，能长榴莲的地方，必定也能生山竹。

真是天作之合。

送人榴莲，最好再破费一下，买袋山竹，搭配在一起，就可以显得特别有关怀。

老公依然不吃榴莲。我和儿子喜欢吃，坐在他旁边，津津有味，他经常用怪怪的眼光看着，夸张地捂着鼻子。

见我们一次吃不完，他会说，放冰箱里吧。

每次喝早茶，拿着菜单点餐时，他总是找到榴莲酥，清清楚楚打个勾儿，但却从没见他吃过一口。

（完）

作者：周银霞 (网名：周清明，念北) 洛阳 偃师 缑氏 人，70后，现居广东中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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