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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4-04-02 05:54  浏览:4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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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坐着,忽然有点陌生。多年之前,这座城市带给我的只是它的相对的安全感,没有那么多的不良分子和不良因素,我一个人,十多岁的孩子,他需要的除了钱财之外,似乎就是身体和内心的安全感了。而现在,我怎么也找不到当年的感觉,内里殷殷觉得它应当改变一些,比如繁复和整洁,比如更为豪华的跑车和更为洁净热闹的楼宇。而这些,仍旧没有更多出现。我看到的旧年的道路和楼房在尘土中矗立。一边的新世纪商厦曾经红极一时,而现在,它的大门紧闭,尘土满面,不断传来的汽笛声和车轮从它身边碾过。熟悉的新华书店不见了,或者就在原来的地方,但我怎么也找不到入口。夕阳就要不见了,我联系了朋友,在邢台印报纸的郭英杰。他告诉我方向——辰光市场。我走下台阶,打车直奔而去。   傍晚了,华灯之下的黑暗掩盖了好多事物,至少土尘和飞扬的垃圾看不到了。在一个名叫小土豆的饭馆坐下来,我对英杰说,我喜欢那些小土豆,喜欢吃它们,带皮,尤其在嘴巴嚼动时的感觉。喝酒,那种这个夏天在这座城市流行的苦瓜啤酒,苦涩的,冰凉的味道。这时候,食客众多,杯盏碰撞声被人声淹没。出门的时候,邢台夜晚的光亮严重不均,一处明亮,一处黑暗。少了许多的车辆溅起白昼的雨水,黑色的雨水,竟然在灯光中闪闪发亮,有一些车辆脱离主干道,在广场和人行道上使劲摁喇叭。三个人步行走了很远的路程,在一个网吧上网。期间,我出门到对面的杂货店买了绿茶和香烟,看到深夜的民居和天空,窄小的街道上偶尔有自行车和摩托车经过。   回到宾馆,在床上,和对面床上的英杰说话,内心里有一种说不清的高兴和忧伤。我再次说到对这个城市的不满意,说到的逼仄、肮脏和不恪守公共秩序的瑕疵。说到诗歌和散文写作,说到一些人,相识的或者神往的,喜欢的和不喜欢的——直到后来,我不知道自己到底说了一些什么。第二天一早,掀开厚厚的窗帘,阳光直射的窗台下面,空旷的院落里有几个人走来走去,几辆汽车驰出去,又有几辆开进来。  上午,阳光下的邢台,我所在的地方一览无遗。但我看不到更远,商场的彩旗和竖幅风中荡漾。楼宇的玻璃发出刺眼的光。英杰依旧去做他们的企业报纸。我一个人到对面的网络城上网,收发E-MAIL,读玄武的《爪子》和论坛上朋友们的帖子。中午,晨琛来到,在辰光酒店的院子里,一袭红色连衣裙,一把淡蓝色的伞。几个人走路找饭店吃饭,从一个饭店到另外一个饭店,灼热的阳光让我对阴影格外依恋。在此之前,我就想:我该离开了,这个城市,还有这些朋友,在饭桌上,我忽然想到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这句话,还有郑钧的那首同名歌曲。   向南的路上,车辆很多,南来北往的,我没有回头再看一眼渐行渐远的邢台,直到与沙河市交界的公路上,忍不住回头看了看,身后一片灰暗,众多的人和建筑在废气和油烟中沉溺。路过沙河市所在地褡裢镇的时候,我想起了一些事情:少年读书时光、一个人流浪、一些亲戚和同学……至到2005年6月下旬陪父亲到市医院检查身体——而这一切,在我的感觉当中,它和邢台在本质上没有区别,除了名称和地理位置,几乎连在一起。过永年临洺关的时候,我才想起,虽然咫尺之遥,我却没有来过一次,似乎是陌生的缘故,我看它的眼光有点异样,内心也是。我知道,没有触摸过的才是最好的,尽管我也看到了它某种程度的脏乱和不规则。  他们说,农业城市或者煤炭和钢铁城市都是这样的,烟尘无孔不入。我的不满和苛责大都来自内心的整洁,抑或是在外多年对故里(处处皆故乡,这里用故里较为妥当)一种要求和渴望。到达邯郸时,夕阳向西,在空中也只是一个模糊的轮廓。我看到的邯郸在雨后显得凉爽,它的市容在某种程度上好过邢台——也许这还是心理的缘故。车站广场的“胡服骑射”让我想到它的历史,想到3000多年前,那个北方王朝在某些年代里的短暂的强盛。想到汉乐府民歌《陌生桑》中的罗敷,不着一字的美丽女子,采桑的女子——我想我能不能遇见她呢?哪怕梦境也好。  汽车进站的时候,我看到了桑麻先生,他站立的姿态,走路的姿势,让我想起“邯郸学步”这个成语。想到那个来邯郸练习走路的书生,时间和朝代之间的尘埃,竟然遮不住千年之后的四个汉字的引领。再上车,我不知道去向哪里。邯郸对我来说,仍旧是陌生的,我不知道它到底有多深。如果说邢台是简单的,邯郸则是复杂的,邢台没有特点,邯郸却棱角分明。而这些,都是熟悉和陌生造成的。令我奇怪的是:这两座城市,那么庞大和坚硬,落在一个人的内心却是那样的柔软和具体。在一家叫做大槐树的饭店下车,坐下,我突然觉得累了,想起在邢台的时间,似乎梦幻一般,一些朋友,一些感觉,一些事物和一些心情,瞬间亲近而又遥远。我也渐渐觉得:经历的,没有什么可以会在记忆中消溺,经历的牢固让我想起深嵌于身体内部的铁。  喝酒,白酒,郎酒,浓浓的窖味,我有些抵触,但很快就觉得香了。入口的感觉很好,在咽喉处的感觉像是伤口上的盐水,有点微疼。几杯之后,就有了热烈酣畅的感觉。因为酒,我常常对那些菜肴丧失兴趣,酒在某些时候是对身体乃至灵魂的充实。我喜欢喝酒,但需要好的朋友,否则,不用几杯,就会沉沉醉倒。或许是情感的因素,那一晚,我和桑麻、李春雷(第三届鲁迅文学奖报告文学奖获得者,《宝山》作者),一直喝到深夜,仍旧兴致盎然。走出饭店的时候,凉风拂面,槐树下面有着斑驳的光亮。这时候的邯郸,是深藏着的,宁静的,众多的人在钢铁水泥当中隐藏不见,没有过分的声音刺激耳膜。桑麻先生驾车,从一个街道到另外一个街道,我不知道这里是哪里,直到最后,我直记住了“人民路”的这个名字。  桑麻和春雷先生送我回冀南宾馆,然后回家。这时候,已经是凌晨2时了。我坐下来,蓦然感觉到房间的空旷,到处都是安静,空调不停运转,冷风入胃。洗澡之后,躺在床上,怎么也睡不着。想起邯郸的一些往事——赵武灵王、大将廉颇、完璧归赵、美女罗敷、《兰陵王入阵曲》、围魏救赵、毛遂自荐、杨露蝉的太极拳、大名府、磁州官窑、小兵马俑……我知道的,似乎就是这些,然后想起黄粱梦、回车巷、丛台、赵王陵和邺城遗址——蓦然感觉到邯郸的深,一种历史的深,生命和时间的深。  第二天上午,一出宾馆,灼热扑来。20分钟到黄粱梦——吕洞宾的神仙府邸。他们说,黄粱梦依唐代传奇《枕中记》而建。一个叫做卢英的书生,上京途中,邯郸道上,一梦百年。梦中繁华,极尽富贵,而转瞬成空。走进时,青砖照壁上有“蓬莱仙境”四字,前三字骏驰飘逸,后一字笨拙拘谨,据说是清朝的乾隆补题。向内的池塘内荷花开放,白色或者红色,与硕大荷叶一起,浮于青水之上。其中,鲤鱼穿梭,集体游弋。在一边,我还看到一只硕大的黑色乌龟,弹出脑袋向上——我知道它看到我了,但没动,我也是的,看着它。水中的和陆上的,参观者和久居者,我不知道它到底想了一些什么。卢生仍旧高卧青苔,尚未梦醒;而吕洞宾的坐姿让我想起某个朝代的山林隐者。  中午照常喝酒,与桑麻诸兄,在黄粱梦镇的某个餐馆,那里的驴肉叫人喜欢,几乎烧焦的鲫鱼有一种特别的味道。回到邯郸,在宾馆,我一个人,安静下来。不一会儿,就又陷入了一种恐慌之中,那种巨大的,无处不在的低落情绪,迅即蔓延开来。一个人出行,他的恐慌是潜在的,是一种基于内心的不协调和某种愿望的不可企及。傍晚,酒后,回到宾馆,依旧如此,一个人躺着,看书,然后看电视:邯郸本地新闻、凤凰资讯台新闻、电视剧和电影。一个个的影像和嘴巴在瞳孔晃动,众多的颜色变换,而却直到凌晨4时,我不知道屏幕上到底都发生了一些什么。4时多,窗外的邯郸已经沉睡,未熄的灯光照着逐渐变凉的街道、墙壁和树木。不知何时,我睡着了,梦见白天的事物,梦见一些古代的青铜器和骑马横刀的人,他们在深秋的土路上行进,旗帜半卷,两边青山衰竭,河水如铁。   凌晨6时,我起床,上车,去河南的汤阴。岳飞庙,我有点神往,那个宋朝的人,末路王朝的拯救者和间接埋葬者,我应当尊敬。7时10分,日光明亮,尘土不飞,车轮行在汤阴县城的街道上,店铺紧闭,行人稀少,有些人在路边吃豆腐脑、胡辣汤、油条和煎包,充耳都是河南口音。在岳飞庙,看到端坐的岳武穆,头顶高悬“还我河山”巨匾。刻在石壁上的《满江红》;看到以生铁打造而永世跪下来的人;看到墙壁上的岳母刺字,毛泽东手书的《满江红》及历代诗人和官员的题照。走出的时候,在上午的毒烈阳光下,我突然想写一首诗,在其中。我想这样说:没有一个王朝,真心热爱它的英雄。   之后是羑里故城,第一座皇帝监狱,囚禁周文王姬昌的地方,《易经》诞生处,除了姬昌高大的雕像和零落的房屋之外,整个羑里故城空空荡荡。我们4个人,在里面行走,看见枯了的水井,重修的商纣监狱(但叫做周文王故居更为合适)、八卦图形,一边的荒冢,蒿草入蛇,纷纷伸出,据说是一个屈死者坟墓。尔后,我们从诸葛亮的八卦阵中穿过,原路返回。走出大门时候,看到好多周易预测的摊点。那些人,在哪儿坐着,头顶一把遮阳伞,大声招徕顾客。而在安阳的殷墟,到处都是平坦,游客众多,低矮的房屋后面,众多的墓葬,透过青色的玻璃,可以看到3000多年前的骨头(人、马、羊、牛)、马车,两个、三个、五个,甚至数十个,躺在一起,白森森的骨头让我惊悸,想到自己百年之后,想到生命的不可持久,血肉的易朽和活着的虚幻。在一个墓葬当中,好多的骨头上面,弯曲的甲骨文,像是一串蚯蚓,摆出奇特的姿势,向着一茬一茬后来的看客,说出时间、王朝和生命的秘密。  正午,在京深高速公路上,车辆飞驰,两边的树林和田地里不见一个人影。大片的田地之后是村庄,深灰色的烟雾接天连地,无声无息。到两省交界处,我忽然想到河南这个熟悉的省份,想到它的一些故事和传闻,想到那里的一些朋友和曾经路过郑州时候的际遇。还有它的名城开封、洛阳、三门峡、驻马店和南阳。进入邯郸地界的时候,我竟然有了一种孩子一样的兴奋:4个小时穿越两省,在几个具体地方行走,有一种飞驰或者飞翔的快感。邯郸的正午依旧炎热,众多的车辆,众多的人,穿梭于商场和街道,一个个行色匆匆,头顶天空湛蓝,西边有几朵黑色云彩,让我联想到某种黑色的事物和瞬间到来的大雨。  中午饭后,我有点醉意。我不知道因为什么,或许是离别,或许是某种情境的再一次不可逾越。出门,与桑麻先生告别,乘坐他的车,离开邯郸。向武安、涉县和山西长治的方向迅速前进。我回望的邯郸逐渐缩小,那时候,我突然感到遗憾:没去看看罗敷潭和赵王陵。  前者是一位诗歌中的美女——“行者见罗敷,下担捋髭须;少年见罗敷,脱帽著鞘头;耕者忘其犁,锄者忘其锄。”——叫人浮想联翩的女子,时隔千年,仍旧让人强烈感觉到这种不可言说的美,在内心的震动力度。而我也觉得,没有哪一种美可以无坚不摧,也不会有哪一种美可以岁岁生长。如此,美在某种时候竟然不如一地蒿草。后者是诸侯争霸年代的小国帝王,但若赵武灵王仅仅是王者,那么,所有的怀念都是腐朽的。而想去看看他的陵墓,我想是一种悲壮情绪或者内心的一种强悍渴望在起作用。   车到武安市区,停下来,坐在路边,蓦然觉得一阵空旷。40分钟后,重新启程,回老家的路曲折蜿蜒,路边众多的放蜂人,不声不响忙碌。这些逐花的部落,迁徙和常常栖身山野的人,和蜜蜂、花粉、狗与帐篷一起,构成了山间最为生动的风景。尤其是帐篷后升起的炊烟,在某种程度上有一种人性的温暖。一路上,路过赵匡胤的京娘湖,张三丰的北武当山,路过村庄和山岭,钻过一道山洞,我就回家了,父母的家,兄弟的家,我脐带落下和终将葬身的地方。打开车窗,凉风扑面而来。几天时间,从邢台到邯郸,从邯郸到汤阴——在古迹和人群,过去和当下,朋友和陌生者之间,一个人的繁华和空旷,让我迷茫、忧伤、快乐和清醒。在父母房间坐下来,下意识地摸了摸长了好多的胡须。然后出门,站在院子里,看见下面的玉米、流水和树木,想起几天的冀南城市行程,不由得心里一阵躁动,一声叹息之后,抬头,已是星星满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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